人工智能
21世纪的今天,随着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浪潮汹涌来袭,由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物联网、机器人、新能源、智能制造等等一系列创新所带来的物理空间、网络空间和生物空间的相互融合,正在重新改变和塑造我们的日常生活。
纵观历史,每一次科学技术的革命与飞跃都会带来新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的改变,审美艺术的形态也随之而变。正如原始社会之于洞穴岩画、神秘图腾,中世纪对宇宙、上帝的敬畏、对宗教的狂热带来的艺术中浓厚的宗教色彩,印刷术的发明带来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的产生与留存,照相机、摄像机、计算机等的应用带来的新的影像艺术、数码艺术的繁荣。在当代,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艺术将发生怎样的巨大变革?我们有必要在人工智能的视野下探讨审美艺术的未来发展。
一、人工智能:人类智能发展和科学技术演变的必然结果
人工智能是指使用机器代替人类实现认知、识别、分析、决策等功能,其本质是对人的意识与思维的信息过程的模拟。从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确立了人工智能这一学科开始,短短的六十余年间,“人工智能在视觉图像识别、语音识别、文本处理等诸多方面已经达到或超过人类水平,在视觉艺术、程序设计方面也开始崭露头角,令人惊叹不已。人们已经相信,在个人电脑时代、网络时代、手机时代之后,整个社会已经进入人工智能时代”[1]。
六十余年来,人工智能经历了从横空出世到爆发到寒冬再到野蛮生长的历程。世界各国关于人工智能的竞争也日益白热化。2015年,人工智能被写入国务院《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2016年,人工智能一词被写入“十三五”规划纲要,人工智能进一步上升为国家战略。2017年7月,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按照规划,“人工智能”将“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到2030年中国要成为世界主要“人工智能”创新中心。2017年9月1日,普京在演讲中提出“未来谁率先掌握人工智能,谁就能称霸世界”。2018年4月25日,欧盟委员会计划2018-2020年在人工智能领域投资240亿美元。2018年10月,美国白宫召开AI研讨会,成立AI专门委员会,确保人工智能领域美国第一。可以说,全球范围内人工智能的春天刚刚到来。
人工智能本质上就是将一切复杂的主客观运动回归和还原到最基本的信号和信息构成,然后用建立在微电子基础上的信号和数据处理系统,按照预先的授权和指令,处理庞大但有限的信息和信号的过程。人工智能的关键在于世界万物的数学认知和分解,然后是重组和运算。
在一定程度上,人工智能的基础是哲学。有人说,在人类思想史的长河中,有几个星光灿烂的黄金时代[2]。第一个黄金时代是西方的古希腊罗马时期和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柏拉图、毕达哥拉斯、老子、孔子、墨子等伟大的先贤们开创了哲学、数学和教育系统,至今仍然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基石。这一时期,哲学家、数学家毕达哥拉斯提出了万物皆数的思想。亚里士多德则是第一个把支配意识的理性部分的法则形式化为精确法则集合的人。“他发展了一种非形式的三段论系统用于正确推理,这种系统原则上允许在初始前提条件下机械地推导出结论”[3]。第二个黄金时代是文艺复兴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出现了牛顿、莱布尼茨、麦克斯韦尔、达·芬奇、歌德等伟人,人类掌握了微积分和经典物理,发明了蒸汽机、火车和电力系统等强有力的工具,成为地球上绝对的统治力量。其中,对人工智能最早的描述可以追溯到17世纪德国着名的数学家和哲学家莱布尼茨,他提出了“通用语言”的设想,“建立一种通用的符号语言,用这个语言中的符号表达‘思想内容’,用符号之间的形式关系表达‘思想内容’之间的逻辑关系。于是,在‘通用语言’中可以实现‘思维的机械化’”[4]。第三个黄金时代,从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开始,普朗克、海森堡、薛定谔、狄拉克等人提出量子力学,冯·诺伊曼、图灵、香农等人开创电子计算机、人工智能和通信网络,阿波罗计划将人类送上月球,人类文明进入崭新的发展阶段。正是在这一时期,阿兰·图灵、约翰·麦卡锡、马文·明斯基和克劳德·香农等先驱将人工智能变成一门正式的学科。
如果说前三个时代是人类智能一次又一次攀登人类智慧的高峰,那么第四个黄金时代,人工智能必然会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前三个时代的哲学和科技发展,也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奠定了思想之源、技术之基。可以说,人工智能是主流思想和科学发展的必然结果。
智能是一个非常悠久的概念。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人类有高度发展的智能。人类智能是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才智和本领。中国古代思想家一般把智与能作为两个独立的概念来运用,“智”主要是人对事物的认识能力,“能”主要是指人类的行动能力。Linda Gottfrefson教授把智能定义为“以一种宽泛的心理能力,能够进行思考、计划、解决问题、抽象思维、推理复杂理念、快速学习和从经验中学习等操作”。目前文明所产生的一切都是人类智能的产物。
人类智能源自自然的造化,是人类大脑进化的结果,也因此,最早拥有智能的人类被称为智人。人类智能以大脑为载体,“在这块不足两公斤的小小肉块中,每天消耗相当于15瓦灯泡的电量,分布着近千亿神经细胞、几百万亿神经突触,形成了最为神秘复杂的结构机制”[5]。法国哲学家、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在20世纪50年代就提出,人类进化到现在,生物的自然进化过程已经结束了,今后的进化是技术推动下的人类自我进化。人工智能的出现,便是人类增强智能的一次伟大进化。
目前,我们已经看到,人工智能在语言识别、图像分类、自动驾驶、机器翻译、步态运动和问答系统等方面都已经取得了显着的成功。甚至于,在文艺领域,通过深度学习,微软的机器人小冰已经可以写出媲美于人类诗人的诗,并出版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部人工智能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在视觉艺术领域,人工神经网络已经可以将一幅作品的内容和风格分开,同时向艺术大师学习艺术风格,并把艺术风格转移到另外的作品中,用不同艺术家的风格来渲染同样的内容。这意味着人工神经网络可以精确量化原本许多人文学科中模糊含混的概念,例如特定领域中的“艺术风格”,并且使这些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技巧风格变得朴实无华,容易复制和推广[6]。前不久,美国一位名为戴维·柯普的音乐教授写了一套计算机程序,用其谱出协奏曲、合唱曲、交响乐和歌剧,此举在古典音乐界引起巨大争议,但曲子带给人的感动与共鸣却似乎无可置疑。
但是,正如霍金所说,“在过去的20年里,人工智能一直专注于围绕建设智能代理所产生的问题,也就是在特定环境下可以感知并行动的各种系统。在这种情况下,智能是一个与统计学和经济学相关的理性概念。通俗地讲,这是一种做出好的决定、计划和推论的能力”[7]。
虽然人工智能似乎已经可以创作出形式上的艺术作品,但是,人工智能能否变为一个与艺术和审美相关的感性概念,或者说人工智能能否从概率上影响到或者将怎样影响到审美艺术的未来发展还是一个需要我们拭目以待的重要命题。
二、艺术的本体:一种超越性的感受性
艺术是一个特殊的概念,因为历史和文化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内涵。我们通常将艺术视为一种内含评价因素的文化概念,可因时代、文化,乃至个人趣味的不同而含义不同。
要判定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是否是艺术品,以及人工智能是否拥有审美,我们首先要界定艺术的本体。“按照标准的形而上学的区分,实体一般被分为两类:一类是‘独立于心灵之外的’物理对象,一类是‘存在于心灵之中的’想象对象。”[8]但是,正如Annie L.Thomasson在The Ontology of Art一文中所说的:“要容纳绘画、雕塑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必须放弃在外在于心灵的实体与内在于心灵的实体之间作简单的划分,承认那种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同时依靠于物理世界和人类意向性的实体的存在。”[9]艺术的本体寓于这两种实体之中,对此,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看法。
心理学美学认为艺术的本体是一种心理对象。“审美对象是一种内在于心灵的心象或意象,是心灵对客观存在的物象加工改造的结果”[10],这种改造注入了审美主体的认知、情感、感受等因素。比如哈奇森的美在观念说,科林伍德的“在艺术家头脑中完成的艺术作品”,郑板桥的“胸中之竹”,以及朱光潜的“物乙”说等。
现象学美学否定了存在一种所谓的“心理对象”,认为艺术本体是对象在感性中的显现,审美对象在我们的感性经验中如其所是地显现自身。如萨特将艺术的本体定义为对现实对象的主动的、自由的想象,茵伽登的“纯粹的意向性对象”,杜夫海纳的“灿烂的感性”等。
20世纪以来,西方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对传统艺术的叛逆使得艺术理论界不得不面对新的艺术现实,就艺术言艺术,“艺术品本体研究由其定性逐渐变为定点(对特定时空,或语言指向),由艺术品是什么(质的规定性),变为艺术品在何处(现实的确定性),进而,艺术品本体自身(存在),逐步转向主体如何规定艺术品的特质方面”[11]。比如古德曼的符号学理论,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理论,比尔兹利的功能性定义和乔治·迪基的艺术体制说等。
然而,现代以来仅仅针对艺术的外部特征进行的描述性定义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人工智能不断逼近人类智能的今天,对艺术的本体进行形而上学的审思,才能真正认识艺术之于人类的终极意义。
纵观以上关于艺术与审美的本体论论述,观念、想象、直觉、感性等是其中重要的关键词。“审美活动通过感官接收审美信息,传递给大脑,在大脑中进行加工,经过认知、识别、思维等提炼成美感。审美认知是伴随着审美判断和美感体验的信息加工过程、方式、类型与水平而产生的。”[12]笔者认为,艺术是人类审美感受性的制作、呈现和传达。这种感受性不仅仅停留在初级的、直接的、现实的感官感受性层面,而是一种深层次的具有超越性的感受性。审美艺术的本体就是这种超越性的感受性。
人类在自然进化和社会演化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人类精神价值体系。人类精神价值体系可分为三个板块:科学认知系统、宗教信仰系统、审美艺术系统。这三个方面不分离、不隔绝、不同质,共同推动着人类精神的进步。其中,超越性是贯穿这三个板块的核心概念。
科学认知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是克服一个个有限而趋近无限的精神活动。历史上每一次科学的发展,都是对人类未知领域的开垦,都伴随着对自然和现实世界的改造,是对人类原有生存方式和认知状态的超越。迄今为止,这种超越为人类力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为人类创造了巨大的福祉。
宗教信仰是一种对自我的超越,是一种超越了所有中介、直达终极存在的精神活动。面对茫茫宇宙、无边荒野,人类意识到自己只是其中一粒简单、渺小、浅白的尘埃,人渴望超越肉体的有限存在、追求生命意义的无限延展,而信仰,正是人与广大、永恒、神秘、无限的存在融通的精神捷径。“人自古以来就会渴望绝对和无限,渴望得到一个绝对与无限的超越者,即神的爱”[13]。
审美艺术是一种对现实性和有限性的感受性的超越,是一种借助感受性和中介物而把握终极、无限和绝对存在的精神活动。王岳川在《艺术的本体》中说道:“感觉,是人的生命本身的能力表达性或表达能力,它比言说更根本、更本源。感觉不是思想,但是比思想更沉实,更混朴,更难以捉摸,因而内在于人的根本生存域,人靠这种此在自身的感受力,使那些根本说不出来的东西仿佛获得了一种自我显示性。”[14]这种感受性被称为审美活感性。
这种深层次的主体感受性具有以下四个特性:1.不可还原性:从我们今天所知的物理机制来看,它不可还原为实际的物理活动。2.不可物化性:这种超越性的感受性瞬间存在于我们心灵之中,又易在须臾之间逝去,不可捕捉。3.不可对象性:这种感受性仅仅依赖主体存在,为主体独有,无法从主体中剥离而单独存在。4.不可外化性:它是内在于主体的一种独特“感性”,无法真正外化而对象化地呈现。
这种感受性“是生命总体升华中所达到的理性与感性的整合,是包括认识、情感、意志、想象、直觉等意志向度的总体结构”[15]。它源于人的精神系统,既保留了人类原始的审美本性,又在新的意象刺激下不断生成新的感受系统。人通过艺术从日常经验中解放出来,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体悟出自然的生存秩序、澄明出宇宙的生命法则,开显出人性的本质本真。
基于此,在现阶段科学技术包括人工智能的剧烈冲击下,审美艺术的本体仍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动摇性。目前人工智能的创作是基于大数据和深度学习技术发展的结果,人工智能艺术创作的核心是“数据”和“算法”,只是对某种艺术门类的风格化和技术化处理,没有涉及艺术本质中的情感、想象等重要范畴,更不可能具备艺术象征性和批判性等重要的文化社会功能。以目前的技术水平,人工智能的创作也暂不可能具备这种超越性的感受性,还是脱离了艺术本体的单纯的机器和技术活动。因此,目前人工智能的创作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与人工智能相比,艺术正是人类目前保有的少数优势阵地之一。
三、人工智能时代:新的艺术主体的生成
今天我们正处在人类精神文化大变革前夜,未来和远方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和可能性。转型社会最大的特点是把人类社会几千年以来所积淀形成的一种基本认知框架、伦理框架、价值框架拿来重新审视和质疑。在这样一个前夜,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身边和未来的世界?如何定义人工智能的创作?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一种开放的尺度引进我们的思维当中,需要一种更广阔的参照系,把未来的维度、生长的维度引入现实。如果仅仅将目光锁定在有限的“艺术”的历史中,只会故步自封。只有对我们所处的时代进行充分的考量,才能正确认识人工智能创作的当下。
大约在135亿年前,经过宇宙“大爆炸”,宇宙的物质、能量、时间和空间才成了现在的样子。经过了将近100亿年的进化,在地球这颗行星上,才出现了生物“有机体”。而在25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和别的物种还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大约距今7万年前,人类才从众多的生物物种中脱颖而出,思维、认知方式和沟通方式发生了革命性变化。而这种突变,只是这个存在数亿年的星球上一次纯粹的偶然事件,一次偶然的基因突变的结果。正是这个偶然,开启了人类逐渐影响、统治、主宰地球上其他物种的开始,并日益对地球及人类本身进行着持续不断的影响和改造。
我们应该看到,人类文明的历史相对于地球和整个生物物种的演化史的尺度来讲是十分短暂的,只有几万年的时间。然而,在这几万年的时间里,人类智能的发展却超过了以往百亿年。并且,人类智能的增长速度也不是匀速发展的,而是随着时间的迁移,智能增长的速度也在以几何级数增长。
但是,如果放在人类史的尺度来看,尽管几千年来人类的经济、社会、政治和科技一直发生着巨变,“但有一件事始终未变:人类本身”[16]。历次科技变革不断更新可供人类使用的工具,也不断拓展人类探索自然、世界、宇宙的广度和深度,但是,作为主体和本体的人类本身和几千年前的身体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区别,人类的智能和情感状态也几无变化。
而现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类主体将发生转变。这一转变不是生物进化论意义上的转变,而是人类主体的自我进化,是建立在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进步基础上的人类身体的替代、扩展和延伸。这一转变的重大意义,无异于人类从猿猴向智人的进化。我们正处在这一转变的前夜,处在人类自我进化的起跑线上。未来的人类主体会成为什么样子我们尚无从得知。但是,毫无疑问,随着人类主体的改变,艺术的主体也将重新生成。
目前的人工智能还处于弱人工智能阶段,只擅长单方面的内容,距离其成为一个独立的主体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正如有的科学家指出的:“现在人工智能多是在简单地模仿人的神经元,但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在这里面有一个基础科学重大突破的机会,我们要真正去理解那个智慧和智能的基本原理,这样才能真正使人工智能有根本性的变化。”[17]正如人类真正掌握飞行是因为理解了空气动力学,而不是单纯在手臂上绑上翅膀。但是,我们正处在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技术变迁的脚步之快,足以令我们瞠目结舌。2018年5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段伟文在“两界联席会议”上认为:如果列出一份“人类剩余优势”清单,那么,“这份清单上现在只剩下‘创造力与变通性’‘社会知觉’‘谈判艺术’和‘论证能力’”[18]。然而,三个月后,就在2018年6月18日,IBM Research最新推出的AI系统Project Debater在辩论比赛中打败了两位杰出的人类辩手:以色列国际辩论会主席Dan Zafrir以及2016年以色列国家辩论冠军Noa Ovadia。这标志着人工智能不仅能在预先设定好规则的活动中战胜人类,还能在杂乱无章的人类世界中构建系统严谨的认知模式,“人类剩余价值清单”上又将划去重要一项。
科学家们预计,未来,强人工智能将是人类级别的人工智能,各方面都能和人类比肩。超级人工智能更是在各方面都要强于人类。牛津哲学家、知名人工智能思想家尼克博斯特罗姆把超级智能定义为“在几乎所有领域都比最聪明的人类大脑都聪明很多,包括科学创新、通识和社交技能”[19]。因此,超级人工智能“很可能是一种集科学技术、人文艺术、哲学宗教为一体的‘有机化合物’,是各种‘有限理性’与‘有限感性’相互叠加和往返激荡的结果,而不仅仅是科学意义上的自然秩序之原理”[20]。我们试想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也许能够打破主体与主体之间深层感受性的藩篱,创造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成为一种新的艺术主体。
早在1950年,图灵在《计算机与智能》一文中就提出了这样的设想:“为什么要尝试开发模仿成人头脑的程序,而不是模仿小孩头脑的程序?”[21]他认为,可以将小孩的好奇心赋予计算机,并通过“教育”让机器的智能进化。如果真能实现的话,超强的“深度学习”能力,永远不知疲惫的旺盛精力,再加上好奇心和想象力,未来人工智能创作的艺术作品将同样具备现有艺术作品的各项特质,成为真正的艺术创作主体。
再或者,我们可以设想人工智能艺术创作主体生成的另一种“后人类”路径:随着脑神经科学、脑机接口技术和生物科技的深入发展,未来有可能实现“人机一体”,人和机器融为一体,这样,人工智能便可注入人的精神和灵魂,大大增强人的智能,从而提升艺术创造力和鉴赏力。
库兹威尔在《奇点临近》一书中描述了一个技术“奇点”,指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智能这一临界点。“未来的一个时期(2045年左右)——生物智能(人类)与非生物智能(机器人等)高度奇妙融合阶段,人类的智能会逐渐非生物化,其智能程度将远远高于今天的智能——它将超越人类的极限,大大提高人类的创造、想象、记忆能力。”[22]谭力勤在《奇点艺术:未来艺术在科技奇点冲击下的蜕变》一书中认为:“‘奇点艺术’是建立于量子物理学、电脑科技、纳米科技、生物医学和强人工智能等加速发展基础上的,对未来艺术的探讨和预测。具体来说,‘奇点艺术’是科技奇点文明时期的艺术,是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高度融合阶段的艺术。”[23]智能交互艺术、虚拟现实艺术、纳米艺术、智能打印艺术等将成为未来奇点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王天恩则预测,在不同于物能文明的信息文明时代,艺术语言的载体将从原子转向比特,文学和艺术将从表达和认识向创构发展。“在信息文明时代,文学艺术家创构审美信源既可以用原子材料,更可以用比特材料。由于与原子材料相比,比特材料在诉诸人的感官时具有更丰富的可能性,信息文明为文学艺术提供了新的语言类型,提供了更广阔的创构空间。”[24]
正如PIXAR公司着名导演和动画师约翰·拉塞特所说:“艺术挑战技术,而技术赋予艺术灵感。”毫无疑问,未来,在强人工智能甚至超级人工智能的冲击下,艺术必将迎来与新技术联姻的转向。人类生物和非生物双方都需要重新定义艺术和艺术家,定义艺术的主体与客体,以及主客体之间的关系。
四、后人类:面向一种开放性的合理性
有人说,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人类以及人文学者“完全未曾抵抗,几乎没有讨论”,技术与资本的结合产生强大的惯性,使得人工智能一往无前,不知不觉渗透到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面对技术革命,人文学的缺席将会使我们丧失反思的能力和力量。
当前,人工智能在理性认知领域已远远超过人类;由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的强强联合带来的人类对生命和死亡的重新认知从根本上动摇了宗教信仰的根基;只有审美艺术阵地尚未被人工智能攻破,但也日益受到不断发展着的人工智能的挑战和威胁。随着人工智能在艺术领域的话语权不断增加,关于审美艺术的诸多问题需要在后人类的视域下进行重新的审视和讨论。
未来的人类主体会成为什么样子我们尚无从得知。关于“后人类”的设想和描述已成为各个学科热衷于讨论的问题。“首先,我们应该明白,人类形态——包括人类的愿望及其各种外部表现可能正在发生剧变,因此必须重新审视。当人类主义进行自我转化,成为某种我们只能无助地称之为‘后人类主义’的新事物时,我们就必须理解五百年的人类主义历史可能要寿终正寝。”[25]伊哈布·哈桑在《作为行动者的普罗米修斯:走向后人类文化》中如此说道。“后人类”可能是一个全新的物种,我们现在无法对后人类做出预测,因为我们的预测是建立在我们现有人类的智能和认知水平之上的,后人类极有可能在精神和心灵上也不同于我们,以我们今天的精神主体,当然无法理解后人类的精神主体。
但是,对后人类的阐释却是各个学科的专家学者不懈努力的目标,我们无法得知眼前的道路将通向哪里,但可以思考未来的种种可能。这种种未来图景的构建中,清晰的一点便是人类与智能机器的结合,后人类是人工智能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后人类看来,身体性存在与计算机仿真之间、人机关系结构与生物组织之间、机器人科技与人类目标之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或绝对的界限。”[26]在后人类的视野下,关于人类主体性的一些基本假设都发生了重大转变,“后人类的主体是一种混合物,一种各种异质、异源成分的集合,一个物质—信息的独立实体,持续不断地建构并重建自己的边界”[27]。个体生命的存在将被瓦解,人类的关系也将发生颠覆和反转。
2016年乔纳森·诺兰导演的美剧《西部世界》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人工智能高度发展的未来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工智能原本被人类创造出来为了满足杀戮、暴力与性欲,但是,部分人工智能觉醒了,有了自主意识、记忆和思维,它们开始怀疑世界的本质,走向了反抗人类和自我救赎的道路。可怕的是,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霍金正是基于此种意义上的考虑,才做出了人工智能有可能是人类文明史的终结这样耸人听闻的论断。他认为:“人工智能一旦脱离束缚,以不断加速的状态重新设计自身。人类由于受到漫长的生物进化的限制,无法与之竞争,将被取代。”[28]特斯拉CEO埃隆·马斯科近日在一部纪录片里再次表示了对人工智能的担忧:未来人类如果阻止了AI(超级人工智能)的目标,就会被AI摧毁,就像人类碾死蚂蚁一样,而且AI是永生的,是不朽的独裁者。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也声言,未来基于大数据和复杂算法的神人一般的人工智能将取代人类而统治世界。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人类的未来是不确定的、无边无际的可能性王国。“一个新的文化时代的到来总会引起人们的恐慌、疑虑、抵制、不适,这是必然现象,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回头路,必须向前走。”[29]
在这样的愿景和焦虑之中,我们必须正视人工智能的冲击,深入思考和讨论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在人工智能的冲击下,我们如何重新考量审美艺术的本质。二是,随着对艺术的定义甚至艺术本体的改变,审美艺术的价值和功能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如何认识审美艺术在人类精神价值体系重建中的地位和作用。三是在可以预见到的未来,审美艺术会呈现怎样的形态?传统的艺术结构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四是如何期许中国文化的未来,中国的审美艺术资源如何在新一轮技术革命中获得新生。未来人类发展一定不是在技术牵引下的一意孤行,而是依靠美的力量,按照美的法则建设出来的理想田园。
在人工智能领域,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叫机器语言Machine Language,人工智能的英文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笔者把它们合成一个词:MLAI,中文可译作“莫来”。MLAI有两方面的含义:从艺术的层面说,未来,人工智能有可能用机器语言创造出高级的艺术作品,超过目前人类对艺术的认知,带来艺术世界的颠覆性改变。从人类未来命运的层面来说,由于种种不可预知的情况,我们对未来既满心期待,又保持高度的警惕,希望它“莫来”,或者晚点到来。我们恐惧未来的到来,但它终会到来。未来就是莫来,莫来就是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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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王天恩。信息文明与中国文艺语言创新(未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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